人类历史的发展,总是起起伏伏,盛衰相乘。这是个规律。一个国家如此,一个大学亦不能例外。
历史地看,不论势所必然,还是风云际会,中国海洋大学与山东大学自1929年6月国立青岛大学批准成立,至1958年10月山东大学大部迁去济南的30年,是两校历史上的共同期。这一点,在1998年两校就用官方文件予以确认。①共同期内的1930—1936年是学校办得比较好的一个阶段,常被人们尤其是高等教育研究者津津乐道。有人谓之“黄金时期”“辉煌时期”,更有甚者称之为“第一次人文辉煌”。经我们考证,这些说法要么不确切,要么名实不符。鉴于此,中国海洋大学官方修史弃之不用,而以“兴盛”一词代之。再考虑到这个阶段时长不过七年,在学校百年史上可谓终食之间,故称之为一时兴盛。
那么,中国海洋大学这个历史阶段的时代背景如何?办学实际情况怎样?为什么不能用“辉煌时期”或“人文辉煌”表之?这些就是本文要回答的问题。
一、国运之艰—覆巢无完卵
1930—1936年是中国近代史上战乱频仍的阶段。先是国民党内部军阀混战,以1930年中原大战为开端,继有宁粤分裂、福建事变、川军内讧,搅得国无宁日,百姓遭殃。再有蒋介石施行独裁政治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相继对毛泽东、朱德领导的中央苏区进行了五次“围剿”,并对长征中的中央红军围追堵截,欲置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革命武装于死地。不义之战自然以失败告终,却枉耗了国力,加剧了社会动荡和民生困苦。更为严重的是,日本军国主义于1931年发动九一八事变,由于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致使东北三省很快沦陷,华北也危在旦夕,中华民族正面临更大危难。
1930—1936年是中国近代史上自然灾害频发的阶段。这七年几乎没有完全风调雨顺的年份。1931年的江淮大水灾,波及16个省,伤亡之惨重为近代史上罕见;1932年全国性旱灾,农作物大面积绝收,引发严重饥荒;还有1933年的黄河大洪水、1934年的长江中下游及东南沿海旱灾、1935年的汉江大水灾、1936年的局部旱灾和蝗灾等。由于国民政府救灾能力低下,放大了自然灾害的破坏力,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中国人民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总之,这个阶段的中国,天灾人祸不断,国运艰难,民不聊生。在这样的宏观背景下,位于青岛的这所大学虽偏安于一隅,但也难免不遭波及。学校的国拨经费不到位,青岛和胶济铁路局的协款逐年递减,就是明证。此种局势下,即使学校图兴之业始有所成,也断然称不上什么“辉煌时期”或“黄金时期”!殊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二、办学之实—据史说真相
客观地说,由于杨振声、赵太侔两位校长的精心谋划及倾力经营,1930—1936年学校的事业有了长足进步。这在《中国海洋大学史·历史卷》中有详尽记载,读者如有兴趣,可以一阅。这里限于篇幅,只能根据校史予以综述,简明扼要地作以介绍。
(一)管理有方。民国初期的大学,校纪松弛,学风涣散,杨振声视之为“误人子弟,毁国家命脉”。他出任校长后力戒此弊,从严治校,强调“课程要有次第的组织,不能凌乱;学则要严格执行,不得通融;学校的一切行政皆严守规程,不能任便”,为形成良好校风奠定了基础。
杨振声、赵太侔实施并不断完善“权在校长之上”的校务会议制度。校务会议除校长、教务长、总务长和各院院长(系主任)为当然成员外,还吸收教授参加,共同议决章制立废、教师聘任、教学管理、学生奖惩、基本建设等事项。这种民主管理、教授治校的模式,既减少了行政层级,又赋予教师群体参与校务管理的权利,既有利于决策做正确的事,也增强了内部凝聚力。
学业管理素主严格。施行学分淘汰制,每学年的课程、学分数、合格线均有明确规定,不合格者或重修、或留级、或退学,不得通融。平时上课堂堂点名,连教务管理人员也常到教室抽点。期终考试集中于大礼堂进行,花排座位,每个同学前后左右都是不同课程试卷;试卷事前密封,临考前数分钟启封;监考严密,连教务长都堂堂到场;一旦发现作弊者,便逐出考场,试卷画零分。毕业论文要求高,指导教师认为有异议的,学校组织口试,口试不及格者不能毕业。
这种从制度设立到实施全过程的认真管理,造就了勤奋、刻苦、笃实的学风,保证了学生培养的质量。举例来说,1934年和1935年,学生参加中山文化教育馆举办的生物学、物理学考试及征文比赛,获奖人数及等次位列参赛大学之首。1936年“严持约纪念奖金”面向全国大学征集“工业化学”论文两篇、文学作品两篇,化学系勾福长获特等奖。上述论文、征文均在国内知名刊物发表,也有国外刊物摘要转载,获得学界很高评价。
(二)延聘良师。杨、赵两位校长在延聘师资上,既重声望,更重才华及潜力。列举这些教师的姓名,那是一个长长的名单。他们中有人们熟悉的闻一多、梁实秋、老舍等文学名家,也有人们不熟悉的黄际遇、汤腾汉、曾省等科学名家;有沈从文、游国恩、洪深等文学翘楚,也有王普、王淦昌、曾呈奎等理工俊彦。两位校长尤为重视院长、系主任的聘请。1930年夏,杨振声到上海聘请闻一多、梁实秋,既诚意满满,又讲究方式。他对闻、梁说:“讲风景环境,还是青岛全国第一,二位不妨前去游览一次,如果中意就留在那里执教,如不满意,绝不勉强。”两人接受了这种“先尝后买”式邀请,在青岛“半日游览,一席饮宴”之后,便欣然应聘,闻一多担任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梁实秋担任外文系主任。
20世纪30年代,在学校生物学系任教的童第周(右二)、林绍文(右一)、曾呈奎(左二)等在学校科学馆前留影
文理群贤毕至,青年才俊云集,为学校一时兴盛提供了人才支撑。
(三)夯基筑台。这一阶段,虽然学校的办学经费拮据,但杨、赵两位校长想方设法撙节行政费用,不吝用于基本建设,夯基筑台。杨振声说:“经常费节省一点……能增加一本书、一件仪器,都是永久的,是百年树人的基础。”从1930—1936年,学校的基本建设费近40万元(指银元。笔者注),约占同期支出的15%。先后建成体育场、科学馆、水力实验室、工学馆和体育馆,图书、仪器等也不断充实。赵太侔说:“总算建设了相当的基础,可以供作研究。”教务长杜光埙,年轻教师王淦昌、任之恭等在回忆这段岁月时,都对学校把行政人员减至最少、行政费用降至最低,精打细算搞建设的做法赞赏有佳,认为这是学校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
(四)教学勤奋。正因为有了良好的条件,又加管理上的严格要求,教师上课认真,讲求效果。“娃娃教授”王淦昌回忆:“国立山大的学风,较为严谨笃实,教授一律担任课堂教学,效果显著,或可符合‘名师出高徒’之至理。对学生要求严格,注重质量,实行学分淘汰制,所以学生都肯勤奋学习,刻苦上进,形成浓郁的学习风气。”外文系教授洪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天甫漏曙,图书馆中已有人满之患。夜分月暗,化学实验室内犹有人持罇倾瓶分析试验,助教一人,虽倦极欲眠,仍坐守指导一切。”学生徐碧宇回忆,想要合格,势必得努力学习。“星期日、寒假、暑假一样得拼,只要开门,进得去,管是什么时候,图书馆、实验室、绘图室,全是有人的,全是在那儿拼的人。”教师认真教,学生勤奋学,教学效果好,是学校彼时一时兴盛的重要内涵。
1934年4月,国民政府教育部派员来校巡察后,发布表彰训令称:“查该校设施,尚能秩序稳进,殊为可嘉。文理学院以理为主,而以中国文学及外国文学两系辅助中外语文之基础训练,事属新创,用意尚佳。化学方面,注重中国药材分析;生物方面,注重海边生物学研究,至为切当。”学校遂驰名全国,被誉为国立大学中的后起之秀。
总而言之,不论纵向上与自己的过去相比,还是横向上与同期国内大学相较,善于管理、师资整齐、条件较好、教学勤奋,才是学校1930—1936年办学实际情况的真实写照。用“一时兴盛”表之,是比较恰当的。
三、言说之果—宣传有偏颇
历史上的一件事或一个人,能否被真实且全面地传于后世,很大程度上是言说的结果。言说,即通常说的宣传,在传统传播视域里,依其影响力大小论,一是包括小说、演义在内的文学艺术作品,次为民间或坊间传说,最后是正史记载。所以,世人知道秦始皇施行严刑峻法的多,了解他建有不世之功的少;知道曹操是奸雄的多,认为他是英雄的少。同理,中国海大20世纪30年代的那些被言说的人,大都是文学领域的学者,所传之事给人印象深刻的也多为逸闻趣事(如下图所示),而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科学领域的学者及其事迹,则鲜有宣传。由是,便出现了这样的现象:后人知道闻一多、梁实秋、沈从文的,比知道黄际遇、汤腾汉、曾省的多。久而久之,学校该阶段的一时兴盛,便宣传成了“人文辉煌”或“第一次人文辉煌”。但上述历史事实告诉人们,这是不全面、不确切的,有失偏颇。
山东大学青岛校区校史展厅内“酒中八仙”场景雕塑 金松 摄
另外,关于20世纪50年代前期,在华岗校长领导下,学校重点建设文史哲学科,走在全国大学人文学科发展的前列,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人文辉煌”。这是另外一个研究课题,此不赘述。
注释:
①魏世江主编《中国海洋大学史·历史卷(上)》,第359页,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24年。
(作者简介:魏世江,教授。曾任党委宣传部部长兼新闻中心主任、纪委副书记兼机关党委书记、图书馆馆长、《中国海洋大学史》编委会副主任等职。现为《中国海洋大学简史》和《中国海洋大学史话》编写组组长)
文章作者:魏世江
编辑:李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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