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写于2006年11月份。如今,张正斌教授已然长逝,为纪念这位一生勇猛精进、不断拼搏的长者,特将此文刊发于观海听涛新闻网,借此表达我们深深的怀念。
时值深秋,天气已经略有寒意,我们如约来到张正斌老师的家。这是一幢青岛常见的古朴小楼,沿木质楼梯拾级而上,推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略显狭窄的客厅里挂着许多字画,在满是海洋科学和化学专著的书架上,我们还看到了象《三希堂法帖》和《西清砚谱》等书籍,出乎我们的意料,与这位教学名师的交流就是从笔墨丹青开始的。
听张老师谈中国传统书法字画,似乎总与科学研究的严谨逻辑格格不入,但在张老师这里却是水乳交融。他喜欢收藏砚台,还会自己动手雕刻印章。在张老师自己的著作上他最喜欢盖的一个闲章是“勇猛精进”,这是张老师治学和培养学生的一个特色。
具体来讲,“勇”是敢于创新,敢于怀疑前人的理论、观点和方法,并积极提出自己的新观点、新见解和新理论。张老师的《海水中液-固界面分级离子/配位子交换理论》(获1987年第三届国家自然科学奖三等奖),《海水中液-固界面液膜递进—分级交换的化学动力学理论》(1992年山东省科技进步一等奖),《海水中化学过程介质效应》(1997年国家教委科技进步奖3等奖),《海洋界面化学》(2001年中国高校科技进步奖2等奖),《南沙国家“八五”科技攻关重大科技成果奖》(1996年,财政部),《南沙群岛海区化学过程研究》(1997年中国科学院科技成果一等奖),《海水中液-固界面三元络合物》(2003年国家海洋局海洋创新成果奖2等奖),《海-气界面海水微表层化学的多层模型》,《一氧化氮对海洋浮游植物生长影响的规律研究》(2006年国家海洋局海洋创新成果奖二等奖)等等,皆可为例。
“猛”则是大量精读、熟读专业的经典名著,大量阅读国内外专业文献,亲自进行大量的实验工作,积累大量的专业资料等等。不是通过几个实验点或少数数据就画出一条曲线,而是通过几十、几百甚至几千个实验点或实验资料画出一条曲线或总结出一个规律。“猛”的另一层含义是任何工作都要高效率、高速度,吸收国际新思维要快,独创新观点要快,实验进度要快,写论文要快,出成果要快。工作气势猛如黄河壶口的水势,对学生要在学习阶段就培养出这种“压倒一切困难”的气势。
“精”是对实验数据、书写论文和发表论文、成果报奖等要宁缺勿滥,精益求精。张老师经常说“不是作了实验和作了记录就是有用可靠的实验数据”:“不是有了实验数据就能写论文”:“不是引用的论文都是真理”,只有不断的去伪存真才能做到精益求精。他反复强调说,发表的每一篇论文都要经得起反复推敲,要一辈子为之负责。张老师曾长期担任《海洋与湖沼学报》编委、《海洋学报》的副主编等,目前仍任《中国科学(B辑)》的编委,他的审稿原则也是一个“精”字。
所谓“进”就是“活到老,学到老”,靠科学创新,特别是原始创新来不断发展自己从事的学科。张老师经常用“与时俱进”的精神要求学生、鞭策自己跟上21世纪的科学新发展。他在科研上从不死抱住一个课题不放,而是不断开拓学科发展前沿。例如在海洋物理化学他的传统领域上,从20世纪60年代的海水热力学和统计力学——60~70年代的液-固界面化学动力学——70~80年代的化学结构参数法在海洋上应用——80年代的海水中液-固界面三元络合物和海水介质效应研究——90年代和21世纪初的海水微表层化学和海-气相互作用研究——直到最近的海洋碳循环过程中的海水微表层泵(SML pump)等,做到了学科发展上的“与时俱进”。张老师在教学上也是如此,即使同一门课也要年年增加新内容,删去过时的内容。例如,他1984出版的《海洋化学》、1989年的《海洋物理化学》、1999年的《海洋化学原理和应用》、2005年的《海洋化学进展》等从体系、章节安排到内容都有根本性的不同,都在不断地更新。
可以说,“勇猛精进”是四位一体的,“勇”是前提,“猛”是基础,“精”是结果,“进”则是贯彻始终的精神动力。
2004年4月17日,张正斌老师带着两名博士研究生,手抱几十斤重的珍贵仪器,千里迢迢来到与大亚湾核电站遥遥相对的中国科学院大亚湾海洋生物综合实验站。到达海边实验站时已是傍晚,一行人顾不上休息,连夜到实验室安装仪器,调试设备,为第二天的实验进行细致周到的准备工作。经过三天的日夜奋战,终于达到了来大亚湾的预定目标,这是国内外首次在实验室的天然海水生态系中发现NO.他们还到大亚湾天然海水藻池中进行放大106倍的验证实验,找出了NO在生态系中存在的条件和规律。正如亚硝酸盐和黄曲霉素与癌症的诱发有密切关系一样,很可能海洋生态系中发现NO也与赤潮的诱发有着密切的关系。海洋赤潮是目前国际公认的危害最为严重的海洋灾害之一,每年因此而造成的经济损失约5000万元(2003年)。海洋生态系中NO的发现,为赤潮研究打开了一条全新的研究途径——即赤潮引发和预测的化学研究。
像这样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对从教48年的张正斌老师来说不胜枚举。1958年,张老师从北京大学化学系毕业后来到内蒙古,放下行李就参加了大青山提铀的研究工作,同时还参加了“大炼钢铁”“超声波法制半导体锗”等的“科研大跃进”项目,为我国核工业的起步献出了微薄之力。1962年底调到山东海洋学院(现改名为中国海洋大学),先后参加了海水提重水、海水提铀和海水提钾等工作,他多次从鸭绿江边到长江源头进行调研,参加生产实践和科学实验,为与自称海水提铀世界第一的日本争个高下出了力。1970年到1976年,作为“教改”小分队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到淄博一带齐鲁石化、新华制药厂等工厂“开门办学”,不仅积累了许多生产实践经验,而且充实了以后的教学内容,对总结出与生产实践相结合的教学经验、教学方式和方法,走出课堂开展教学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同时从上述实践中,从传统的盐化工发展成海水化学资源综合利用,理论上从传统的“蒸发(去水分)法”到提出和发展成一种新的从海水中提取微量组分的“交换—吸附法”,并成功地应用于海水提铀、海水提钾、海水提碘,是海水资源化学上的重大进展。20世纪80年代,张老师参加或主持了黄河口(中美,中法等)合作调查研究工作,经常出现在“海天共一色,海河水两色”的黄河口区进行实地研究,还主编出版了“黄河口的河口—海洋化学(英文版)专著”。“七五”、“八五”、“九五”国家科技攻关的十五年间,张老师参加了关于南沙群岛及其邻近海域综合调查研究工作,不仅获得了若干个省部级奖,而且出版了“南沙群岛及其邻近海域化学过程研究”专著。通过实践培养出一批博士(30余名)和硕士(约60多名)研究生,现在已经成为我国的专业学术带头人和有关单位的管理领导人。通过生产和科研实践培养学生,成为张老师培养学生的又一个显著特色。
48年来,张老师始终是“教学和科研”两手都紧抓不放、要求过硬的,他认为两者相辅相成,互相促进。张老师至今已发表论文270余篇,出版专著16部,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第三届国家自然科学3等奖及省部级1、2、3等奖十几项,已完成国家级攻关和国际自然科学基金等科研项目近20项,荣获1986年国家科委授予的“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1987年和1995年的山东省拔尖人才、国家科委和国家教委的先进科技工作者等科技方面的荣誉称号,同时又获得“青岛教育名家(1993)”、“全国优秀教师(1994)”和我国首批“国家级教学名师(2004)”等教学方面的荣誉称号,可谓科研和教学双丰收,但他认为教学工作是基础,由此可以获得广博的知识和扎实的实验技能,同时可为今后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奠定基础。他经常说,有教学做底的科研工作才能获得学科发展的可持续性。教学好比是水城苏州或威尼斯的“岛(Island)”,科研工作是把“岛”连接起来的“桥(Bridge)”,有岛有桥才组成人间仙境。有了科研工作做原动力,不断锻炼人的思维、创造新思想,才可以不断丰富学科内容,最后发展学科。只有既有足够多的“岛屿”,又有了众多独特的“桥”,才能形成中国的苏州或意大利的威尼斯这样著称于世的水城。只有科研和教学都是扎扎实实的,并取得较为丰富的成果,才能真正掌握住一门学科,才能真正教好一门课程。
作为一名教师,张老师自然会欣赏聪明的学生,但他更喜欢扎扎实实、勤学苦干的学生。他总说,能吃苦、勤学苦练、不怕失败、勇攀学术高峰的学生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勤奋才是真正的成才之本。张老师自己可谓学生的楷模。他埋头苦干三九夏暑,从没有假日的概念,还数次主动放弃了去黄山、北戴河疗养的机会。1994年他患心肌梗塞之前,从来都是凌晨一点多才睡觉,次日清晨六点即起,至今仍保留黎明即起的习惯。1994年出院之后,虽然心电图没有改善,医生要求休养治疗,但他仍然坚持超正常工作量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张老师自己十分勤奋,对学生也是严格要求:论文实验要求至少有3~6个月的反复操练,苦练基本功,熟练后才可以正式出数据;做实验要求测定数据多次重复的才算可用,一条实验曲线即使国外文献用6~8个点绘成,张老师则要求至少比国外多2~3倍的数据才行;凡属重要的实验发现,他都要求两人以上重复实验反复论证,关键的实验他往往与学生一起操作,即使通宵也要坚持。张老师强调,只要条件允许,科学实验方案都要经历“实验室(小试)——天然海水放大(中试)——天然海水现场实验调查研究”三步。他经常要求学生练就“200米内的硬功夫”,要有“随时能战,战之即胜”的工作状态。因为科学发现往往要求科学工作者夜以继日的工作,时机一过可能永远不会再来。思想的火花往往是瞬时的,抓不住就会熄灭,创新的成果就不可能创造出来,所以随时要有“勇猛精进”的工作状态。
张老师认为培养学生除了业务上的高标准严要求外,最根本的是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特别是政治思想、精神品德方面的素质。他认为,作为一名科学家,首先是爱祖国、爱父母、爱故乡、爱人民、爱亲友;其次是要热爱自己的事业,否则就很难对之有浓厚的兴趣、持久的拚搏和为之奉献牺牲的决心和行动。只有真正热爱自己的事业才能遇到挫折不灰心,碰到失败能再接再厉直至胜利,张老师在文化大革命中依然坚持工作即可为例。在1967~1978年间,他在白天参加海水提铀、海水提重水等实验工作的同时,参加“深挖洞”(防空工程)等强体力劳动之余,还在夜里加班加点从事当时属于“反动唯心主义”学说的Pauling共振论和键参数在海洋中应用的理论-计算研究工作。在1974~1978年短短五年中,他在《中国科学》、《科学通报》等刊物上连续发表十几篇论文,就是不怕被打成新的“反动学术权威”批斗,依靠的就是这种平凡而神圣的敬业精神。1983年9月~12月张老师在美国Oregon州立大学海洋系和放射中心进行科研合作,经常星期一到星期四连续几天都在实验室彻夜研究,实验室日夜光明,不时与半夜值勤的警察相遇,他们把张老师称为“来自中国的工作狂”。通过这段当时国内没有条件完成的实验工作,他不仅取得了预期科研成果,回国不久还写出了《界面分级离子/配位子交换理论及其应用理论》(英文版)的专著,是1987年获得第三届国家自然科学奖的主要内容之一,这再次说明“爱国敬业”精神的伟大动力。张老师在他120万字的《海洋物理化学》(科学出版社,1989年,曾获国家教委科技进步2等奖)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如果用一个圆圈代表本书的内容,则圆圈之外的是那么多的空白,对作者来说就意味无知。圆圈越大,它与外界空白的接触面也越大。”一个人成就越多越大,碰到的困难和挑战也会越多越大。所以要当一个好教师,就要有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的决心,就要有为自己学科发展终生拼搏的决心。
张老师患心肌梗塞后的行为可谓是一名不断上进拼搏的人民教师楷模。虽然张老师1983年已评为教授,1986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新设立的海洋化学博士点的博士研究生导师,1986年被国家科委和国家人事部授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荣誉称号,但在1994年突发心肌梗塞,卧床三个半月,在同行纷纷传言“张正斌起不了床了,完了”时,他仍一直坚持工作。身体的病痛、以往的荣誉没有使他满足而停步不干,他不仅十分负责地指导研究生,而且仍然坚持为本科生讲授教育部名牌课程《海洋化学》,奋力拼搏在教学和科研第一线。1994年出院至今,完成了上百篇论文,新出版了六部专著(其中包括两部教材)。可以说,他一直都在勇猛精进、不断拼搏。
如今,年届古稀的张老师仍然关注着本学科的发展前沿问题,阅读最新学术书刊时他会认真做出标注,准备在日后的科研工作中加以运用,正是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张正斌教授的一举一动证实了他既是一位真正为我国教育事业拼搏终生的普通人民教师,又是名符其实的海洋化学领域的一代名师。
文:郭香莲 赵新安 刘邦华 陈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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