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刁斗》到《避暑录话》——与《青岛文学史》作者谈校史上的文艺期(副)刊

作者:纪玉洪来源:《中国海洋大学报》观海听涛发布时间:2024-12-02

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推出的《青岛文学史:1891-1949》,是青岛市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翟广顺独力完成的学术论著。这部70多万字的鸿篇巨制,受到岛城内外同行的一片赞誉。值百年校庆之际,本报记者就青岛解放前学校的文艺期(副)刊发展情况专访了翟先生,访谈内容丰富了校史,一些观点对于我们进一步办好校报,也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本报记者 ●:翟广顺

○:《青岛文学史》特别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文学期刊和报纸文艺副刊独占一章,而涉及我校历史上的文艺期(副)刊有相当多的笔墨。您是怎样将这些文艺期(副)刊写入文学史的?

●:我是为写文学史而研究文艺期(副)刊的,并坚持认为,没有海大前身——国立青岛/山东大学师生的文学创作,就没有上世纪30年代青岛文学的高峰,而海大校史上的文艺期(副)刊,发挥了重要的载体和信道作用。

中国现代文学与古典文学的本质区别,不仅表现在语言文体、审美趣味、思想观念上,而且在传播意识、媒介形态、思维方式上具有很大的差异。我这里所说的“区别”和“差异”,就是文学期刊和报媒文艺副刊的出现。作为城市文学的策展与传媒载体的文学期刊、报媒文艺副刊,与文学图书、文艺影视、网络、稀见史料等介质类型一样,都是文学史学术积累的基础。文学期刊不仅是文学海洋中的作家航道,而且是连接作家与读者、传统与现代的重要桥梁,其生成的文学市场化,使得文学期刊从纸本延伸到纸外。事实上,正是大众报刊,特别是“以杂志为中心”的传媒体激荡着现代文学,引发并刺激了新文学思潮的形成。

回溯海大校史,文艺期(副)刊与学校发展基本保持了同步、同频。远在私立青岛大学时期,《青大旬刊》每期都发表学生的文艺作品,并且亮出“改革自身,辅进学校,改良社会”的刊稿主张。截至1929年5月31日第29期《青大旬刊》,我们能看到,诗歌有漱霞的《我疯狂了》、戴克的《铁蹄下》、李鲁文的《嫩芽集》、S.W.的《秋夜》、何狂的《我诅咒月亮》、何东林的《清晨》,散文有徐徐行的《别后的单恋心影》、子才的《纪念“五九”》、浩的《我们纪念五四应有的努力》,还有德甫的报告文学《一周间的铁窗生活》。我是通过《青大旬刊》发现青岛“左联”作家西蒙的诗歌,他本名叫刘芳松,读私立青大期间在1929年4月21日第25期《青大旬刊》上,发表了《近来》《薄暮独步》《春夜》等诗歌,这是西蒙研究不可多得的重要史料。

国立山东大学有影响的文学期刊是《刁斗》《星野》和《中兴周刊》。《刁斗》是1934年由国立山东大学学生宋墨庵、郭根、柳乃瑞等“刁斗”文学社成员创办的纯文学期刊,为16开本,每期120~160页,栏目包括论文、小说、诗选、剧本、散文等。在青岛举办山东木刻展览会的左翼“美联”新兴木刻运动的先驱者王绍洛,欣然为《刁斗》杂志题赠封面木刻画。与其他国立大学或教员或学生专属性的期刊不同,《刁斗》则是国立山大师生共同的刊物,赵少侯、老舍、周学普、梁实秋等教授均有作品发表。《刁斗》原定为季刊,后来刊期不定。1934年1月,一卷一期出版,一卷二期于5月1日出刊,第三期延迟到11月1日,第四期又提前至12月15日;1935年4月1日《刁斗》二卷一期出刊后停刊。《刁斗》弥补了国立青岛大学成立以来文学期刊的空缺,反映了海大前身文艺创作的真实一面。这是一种与一般“纸上得来”完全不同的学习资源。

抗战胜利国立山东大学在青岛复校后,于1947年2月创办了《星野》月刊。这份由青年大学生文学爱好者策划编辑的文艺性期刊,初衷是“抱了‘文章救国’的宏愿”,应了“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言,信誓旦旦地在“这暴风雨的时代,作这样的一只鸡”。虽然身置国民党训导制度的高压之下,但青年学子爱好文学、关心时政的热情并未减低。《星野》的作品多迎合青年的阅读趣味,风格清丽,内容明快。《星野》也发表翻译文学作品,如“三月号”刊载的翁劭译的Н.克拉希尼古夫的长篇小说《劲扑》的缩写。对于这位陌生的作者和奇特的篇名,编辑特加《编者按》介绍。小说作者系俄国的一名陆军大尉,“劲扑”则是一匹西伯利亚马,而作者写一匹“实际存在的马的生活史”,意在“为了无数的马儿,他们曾经毫无怨言地参与了人类所扮演的悲剧”。

《中兴周刊》本是1946年青岛镇远出版社经理谭镇远借助抗战胜利中兴文化的“自信与要求下”编辑发行的杂志,但因经营不善,在1月8日第二期出刊后即告停顿。11月23日,国立山东大学副教授孙昌熙接办《中兴周刊》,接续出刊了第三期,自此至1948年1月,《中兴周刊》不定期出版了8期。《中兴周刊》不仅刊发青岛同人的文稿,还约李广田发表了《略谈诗歌的道路》,约任继愈发表了《自由的限度》,约贺麟发表了《中国哲学和西洋哲学》,约魏明经发表了《宋词漫谈》,还转发了朱自清的散文《低级趣味》和闻一多的《端节的历史教育》。孙昌熙的大学身份、眼界、人脉及出手不凡的编辑方略,使《中兴周刊》找回了“自信”,赢得了“中兴”。这是国立山大教员主持青岛社会杂志的成功尝试,标志着编辑身份的多样化及新代群的崛起,因此得到业界专家学者与文艺爱好者的欢迎与好评。

○:《青岛文学史》为包括我校在内的青岛地方文学期刊倾注的心血,是有目共睹的。比之文学期刊,我校历史上的报纸文艺副刊都有哪些出众的表现?

●: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依托青岛城市报媒,创办了《文刊》《中庸》《新地》《海风》《征程》等文艺副刊。1933年12月10日,国立山大中文系在《青岛民报》创办《文刊》副刊,至1935年6月20日共出刊86期。《文刊》最初为周刊,1934年3月7日第15期后改为五日刊,主要发表文史研究性文章、书评和译作,偶有诗歌、小说、散文等文艺作品。《中庸》也是在《青岛民报》出刊的,时间从1935年10月7日到1936年10月3日,共53期。这份副刊标榜“专业主义”,徜徉于文气盎然的书香校园。1936年11月20日国立山大新文学会借《青岛民报》创办的《新地》文艺周刊,出到1937年6月18日,共计30期。《海风》依托《青岛民报》,创刊于1937年3月9日,至7月24日出至20期。在全面抗战初期,发出了“在暴风雨的袭击下,在海潮底怒啸中,我们这一代孩子急速地向前行进”的呐喊。此外,还有在济南《山东日报》创刊的《素丝》副刊、在济南随《国民日报》发行的《潮音文艺》周刊等。

另一方面,为天津《益世报》遥编文艺副刊。如梁实秋遥编的《文学周刊》,从1932年11月5日至1933年12月30日,共57期。梁实秋借这方园地,强势播扬自由文学理念,与鲁迅等左翼作家展开了猛烈的对攻。徐中玉遥编的《益世小品》,则以圆融逸出的幽默观创设良好的人文空间。自1935年3月24日至1936年4月26日,共计56期。20世纪30年代的国立山东大学,在大学文艺自由与城市市场需求两种文化主体的冲突与融合中,表现出有别于社会报媒编、作者的特异品质。

1946年国立山东大学在青岛复校后,借助岛城报媒,陆续创办了《潮音》《每周文学》《自由浪》等几种文艺副刊。其中,最突出的是王统照在《民言报》创办的《潮音》副刊,共出刊29期。这个每周出刊3期(后改为每周2期)的报媒副刊,成为王统照发表作品及联络青岛和外埠作家声息相通的桥梁。王统照在《潮音》发表了《前奏》《忆老舍》《公道》《蔡来耳曲之〈自传〉与其生平》,以及长篇译文连载《马绍尔群岛战后记》。应王统照约稿,郑振铎、丰子恺、郭绍虞等名家均在《潮音》发表了作品;《潮音》还发表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为庆祝胜利告国人电》《慰问上海文艺界书》等。大学师生主动加入青岛报媒文艺副刊群,为市民接触文学作品提供了多方面选择的机会和空间。

○:众所周知,青岛报媒史上影响最大的文艺副刊是《避暑录话》,《青岛文学史》用了大量的笔墨反映了从发起到终了的全过程。特别是我校教师洪深、老舍、赵少侯、水天同及校友吴伯箫、臧克家等的作品,格外亮眼。您如何评价他们在《避暑录话》中发挥的作用?

●:用“重要的主干作用”评价国立山东大学对《避暑录话》的贡献,实不为过。20世纪上半叶青岛文学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高光点能够举凡种种,最亮眼的报媒副刊便是1935年依托《青岛民报》创办的《避暑录话》。这个季节性文艺副刊的意义在于,《避暑录话》实现了高校与社会层面不同流派与风格作家群体的沟通与交流,流转出精英文学与土著文艺联结交流、青岛羁旅作家与本土文艺界藩篱破除的文学史意义。

据臧克家称,《避暑录话》源于一次机缘巧合的文友聚餐,其名称是老舍借用宋人叶梦得的《避暑录话》之名,意在利用暑假写些短小的诗文。而洪深执笔的《发刊辞》,则更明确地道出了《避暑录话》创刊之原委。他说:“在一九三五年的夏天,偶尔有若干相识的人,聚集在青岛;为王余杞,王统照,王亚平,老舍,杜宇,李同愈,吴伯箫,孟超,洪深,赵少侯,臧克家,刘西蒙等十二人。他们的在青岛,或者是为了长期的职业,或者是为了短时的任务:都是为了正事而来的;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有闲者;没有一个人是特来青岛避暑的。然而他们都对人说着:‘在避暑胜地的青岛,我们必须避暑!避暑!避暑!’否则他们有沸腾着的血,焦煎着的心,说出的‘话’,必然太热,将要使得别人和自己,都感到不快,而不可以‘录’了!”《发刊辞》中,避暑的不甘、焦虑、无奈与自娱之意溢于纸上。显然,《避暑录话》是共同的文学理念和不同风格、情味、见解、立场的作品交汇,以谨慎的态度做现实社会与人生的思考。

《避暑录话》每周日随《青岛民报》在10-11版发刊,由“荒岛”书店、“平原”书店代售,另加印单行本。自7月14日起至9月15日终,连同《发刊辞》在内,共刊发了67篇诗文。其中,洪深、老舍、孟超各9篇,王统照8篇,王亚平、杜宇各5篇,吴伯箫、李同愈、西蒙各4篇,臧克家、赵少侯各3篇,王余杞1篇,另有斲冰2篇、冰高1篇。斲冰不在12名发起人之列,他是国立山大外文系讲师水天同。“冰高”本名潘炳皋,是吴伯箫北京师范大学的同学,因参加学生运动被校方除名,来青岛散心巧遇吴伯箫,便应约投《梦青岛》一文。

国立山大不仅在人数上占优势,而且作品的质量也高。其中,洪深的作品多、思想深刻。《避暑录话》出刊期间,田汉被捕移拘南京,他通过内线关系将狱中写的诗词转给洪深。洪深毅然以“友人狱中诗/词”为题在第三、四期连续发表,并下署“洪深录注”。洪深此举既传达出对友人被捕的义愤,又反映出斗争的勇气。老舍在《避暑录话》发表了散杂文、旧体诗、短篇小说等作品。《西红柿》《再谈西红柿》充满对洋化青岛的调侃;《暑避》《等暑》贮含了对人世间不公的愤懑;《檀香扇》则笞挞了不接受新事物的国粹主义及落后的国民性。《丁》属意识流小说,精到、巧妙、传神,显示了老舍小说创作的自我超越,带给读者不简单的阅读挑战。吴伯箫出手的作品虽不多,但在《避暑录话》发表的散文《边庄》《萤》《阴岛的渔盐》,篇篇都是上乘之作,调动起全部心智为《避暑录话》赢得了美誉。另外,赵少侯发表了小说《傻瓜》、散杂文《无题》《旧都避暑记》;臧克家发表了诗歌《要活》《古城月》和杂文《说大蒜》;水天同发表了散杂文《兰州人的笑话》《脚的自由》。《避暑录话》得以一纸风行,一夏灿烂,实与国立山大师生及校友的用情、用心、用力分不开。

○:《青岛文学史》涉及副刊编辑学,特别令我们做编辑的感到欣慰。您对我校的校报,特别是副刊版,有何意见或建议?

●:我想,不妨借助百年校庆的契机,多做一些继承和创新的努力。历史上,杨振声校长、赵太侔校长、华岗校长,都是顶流级人文大师,可以说,海大校史上的“黄金时期”是蘸着人文与科学的双色墨水写就的,这个国内其他高校难以比拟的优势,理应发扬光大。大学精神首先应该是一种海纳百川、文理兼容的精神,而文艺又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因此,我的建议是打文学期刊与文艺副刊的“组合拳”。一方面,恢复《刁斗》文学期刊,在中国高校中率先举出文学历史品牌。在定期出刊《刁斗》的同时,汇集每年海大师生的文学作品,编印成卷,与《青岛文学》《山东文学》乃至《人民文学》或者《收获》《十月》《当代》等国内文学大刊对接,发挥中国海大在青岛、山东,乃至全国文学期刊上的引领作用。另一方面,在青岛报媒文艺副刊《避暑录话》复刊中发挥主导作用。明年是2025年,90年前,《避暑录话》红极一时,时隔90周年,赓续《避暑录话》恰逢其时。以此推动青岛报媒的文艺副刊在继承中实现历史性跨越,与时代精神共频,与受众需求契合。

文章作者:纪玉洪

文章来源:第2271期《中国海洋大学报》(2024年11月14日)


编辑:李华昌

责任编辑:李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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