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浪结缘

作者:文圣常来源:中国海洋大学报观海听涛发布时间:2023-03-23

  我1944年在抗战大后方考入大学,选读机械工程系,因为在当时和现在一样,当工程师为许多青年人所向往。可是毕业后不到十年,我在工作拐了一个极大的弯,转到海洋科学从事教学和科研四十年,工作内容和大学所学的没什么联系了。这个变化过程,是难于理解的,因此我谈个人履历的时候,总是尽量谈近不谈远。但这里毕竟有个过程。

  自小学起,我一直在内地读书,从未见过大海。通过小说、诗画、游记,我对海有了感情,多么盼望能站在海边瞭望伸展到天际的蓝色海水和逐波嬉水的海鸥。在想象中,大海能给我的满足几乎和工程师桂冠相比,甚至更多些。

  机会终于来了。1946年我从上海搭船去美国进修。船离开码头后我一直留在甲板,期待那个由江进入大海的时刻。实际上,混浊的江水是逐渐变浅黄、浅绿、淡蓝、深蓝的。就是这样,我第一次见到思慕已久的大海。像许多乘客一样,我受到晕船的折磨。但出于对大海的偏爱,我不埋怨它,而是被它所折服:万吨大船像玩具一样被海浪在水面上抛掷,可见海浪里蕴蓄着巨大的能量。这能量折磨了乘客,但能不能被驾御?这个问题在剩余的航程上和到美国后的业余时间里,一直在我脑际萦绕。我开始査阅资料,了解到前人已作过种种利用海浪动力的尝试,但这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因此萌发了一个幼稚而冒险的念头:我要对海浪能量利用问题进行探索。我毕生工作的大拐弯,也就从这里开始了。

  我研究波浪利用的念头的确是幼稚的,因为我并不理解海上严酷条件下工作难度的分量,这念头也的确是冒险的,因为我舍弃唾手可得的工程师职位而去追寻一个可能成为笑柄的目标。但决心还是暗暗地下定了,并构想出实现目标的方案:先谋求一个有较多自由支配时间的“职业”,然后利用业余时间从事所倾心的研究作为“事业”。1947年回国后我在重庆一个工业专科学校找到教书的位置。开始阶段的备课比较忙,渐渐稳住了阵脚,能够抽时间来分析资料、制定试验方案和自己动手制作简单的模型。困难是试验场地。幸好我们的宿舍在嘉陵江边,每有轮船经过,江边出现几厘米高的波浪,历时几分钟,提供了很原始的试验条件。每次去江边试验,那套奇形怪状的模型是引人注目的,有人猜它是种玩具,有人猜它是滑翔机之类的东西,而我自己呢,似乎是拿着唐·吉诃德的长矛和盾牌向风车挑战。

  随着接触更多的文献,我将利用波浪的方案改为通过浮子来驱动小水泵。模型做好了,但江边的浪太小,必须到海里试验。当时重庆已经解放,我向学校的军管会申请调往华东地区工作。军管会十分支持科研,给我两年假期。1950年底我带着介绍信搭船东下。在船上我一直陷入沉思,我感到自己的前途似乎系在一张申请调动工作的介绍信上,它是那样单薄;前途又似乎堕入上船时碰到的浓雾,一切是那样的不明朗。走回头路吧,也许像逆三峡激流一样的艰险,更不必说无颜愧对码头上师生们的热情相送。因此只能义无返顾了。我的精神支柱是唐·吉诃德的心态,还是青年人可贵的勇气?

  到了上海,髙教局热情接待,立即向青岛替我联系工作单位。但跨地区、跨部门调动工作需要许多手续,看来不能马上得到结果,而我积蓄几年的路费也快用完了。朋友们建议我回到长沙湖南大学暂时落脚。学期末我去北京参加一个教材讨论会,我决定会后去北戴河海滨做试验。携带的那个浮子,外壳是白铁皮包成的,局部涂有红漆。这个外形奇特而又娇嫩的东西,上下车需要手提。当时北京车站很注意治安保卫,旅客下车厢后排队出站,警卫人员注视可疑的迹象。我提的怪物自然引起注意,可能被误解为定时炸弹之类的危险物品,因此我被叫出队伍,接受检査。他们看过证件,认为我的解释可信,所以放行了。会议一结束我就去北戴河。我第一次到那里,换车问路的每一步都得试探。在海边,模型吸引了不少人,包括两个工科大学生,他们好心地帮我完成了试验。直到我踏上返回北京的火车时,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是经历了一次探险。

  1951年暑假,我离开长沙转到桂林广西大学。我计划亲自到青岛联系调动工作,同时再做一次海上试验,也许能感动上帝。次年暑假,我又提着那个怪物踏上另一次旅程更长、结局更捉摸不定的探险之路。在青岛碰到一位山东大学老师,他帮助我做试验并把我介绍给海洋学家赫崇本教授。他们正筹建海洋系,约我参加,由山大办理调职手续。青岛之行的收获,大大超过我的预期。然而,阴错阳差地我被调到哈尔滨军亊工程学院。在哈市停了半年,通过各种渠道的努力,我最终调到山大,实现了多年梦寐以求的愿望。在这里除教课外,还做海上试验。但逐渐地我对海浪能量利用问题有了较冷静的认识。海洋中的波浪具有类似天文数字的能量,可供开发的约一亿千瓦,是很诱人的,许多国家在研究,但技术上的困难,使得有效的工业上的利用可能还是遥远的事。另一方面,海洋科学,特别是海浪理论,对我也有很大吸引力,因此在青岛生活和工作了四十年。

  故事就要结束了。如何衡量故事主角的曲折经历?他也许是轻率的,行为是荒唐的。但他一直在执着地追求。没有这种执着,他不可能在科学道路上哪怕是挪动有限的几小步;而这种执着如果为更多青年人所具有,必将大现辉煌。

文章作者:文圣常

文章来源:第2111期《中国海洋大学报》(2020年11月20日)

编辑:赵奚赟

责任编辑:赵奚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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