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西化”的旧注与新解——资中筠先生《传统与西化》学术报告节选

资中筠先生作报告中

   对五四运动的不同意见：

1 许多人从维护传统的角度批判五四运动，他们认为五四批判中国传统文化太过激烈，走向了民族虚无主义。由于西化的过于严重，许多人不知道中国传统道德修养和文化底蕴在哪里，造成了现在一代人的脱节。甚至有人把五四的反传统和文革连在一起，认为他们是一个方向的。

2 中国目前崇尚自由的一些学者认为一批五四的革命者是受欧陆思想既法国大革命的启蒙，而不是接受英美的民主自由思想。所以后来占主流地位的革命派提倡暴力运动。

正是因为他们学得深，所以深知其中的弊端在哪里。知识分子感觉到了中国正处于危难的局面，所以他们呐喊，所以他们觉得古老的文明应该被改造。他们不是把民族文化分裂，而是把民族文化撕开一个裂口，使人们比较西方文明与自己的民族文化。

我个人不认同五四反传统太激进的看法，更不能把它同文革相提并论。回顾五四时期的文章、言论，一些话可能说得有些极端，但实际上很多都是针对中国当时专制守旧、固步自封的社会。守旧的实力非常强大，而那些拥有远大理想的年轻人手无寸铁，只有用杂志作为武器，来打破几千年来形成的由宗族势力、古老习俗形成的坚硬的壳。不要认为他们在无病呻吟，他们的文学修养都很深，受到了很好的传统教育。例如，胡适虽然主张白话文，但他的文言文写非常好。正是因为他们学得深，所以深知其中的弊端在哪里。知识分子感觉到了中国正处于危难的局面，所以他们呐喊，所以他们觉得古老的文明应该被改造。他们不是把民族文化分裂，而是把民族文化撕开一个裂口，使人们比较西方文明与自己的民族文化。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的功劳、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文革则不是这么回事，首先它不是由手无寸铁的人所引发的。另外它所采取的手段和目标是下面的名粹主义加上面的专制主义结合起来的非理性的打倒一切，不论是西方文明还是传统文明。不是思想解放，而是思想的禁锢。它的方向是倒退的不是前进的，是走向专制而不是走向解放，是对民主的歪曲。而五四是很理性的，是对中国的一种推动。

一个国家是发生暴力革命还是渐进的改良，并不取决于知识分子是什么主张，而是取决于统治者愿意不愿意改良。发生暴力革命，其原因在于统治者不肯做一些让步和妥协。中国没有改良的土壤。

对于五四是不是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的看法，我认为一个国家是发生暴力革命还是渐进的改良，并不取决于知识分子是什么主张，而是取决于统治者愿意不愿意改良。

发生暴力革命，其原因在于统治者不肯做一些让步和妥协。暴力革命是针对与当时的统治。而为什么要接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从因果倒过来说，中国没有改良的土壤，因此暴力革命思想容易得到群众的呼应，也容易使知识分子拥护暴力革命思想。任何报纸、舆论所起的作用其实都是小骂大帮忙，而问题在于统治者接不接受这种帮忙。他要是接受就改良了，也就不会被推翻了。因此我并不认为五四是传播法国大革命的理念。五四运动最大的贡献是新文化的运动。但五四只是一个符号并不单指1919年5月4日这一天。它所代表的是从晚清以来的一批仁人志士，是要对中国进行改革的一大批人。他们都在整个现代化的长河中。上游源头，下游传承。

孔子有云：刑不上大夫。可实际上，不用说对老百姓，就是对大臣杀戮都不知道有多少。汉武帝时期就曾每年杀一个宰相。认为传统文化就是儒学的学说从理论到实际都是不正确的，这样理解中国传统文化就太狭隘了。

有人说中国传统文化就是儒家学说，提倡读经；有人甚至提到把儒家上升为儒教继而作为国教。但我认为这样理解中国传统文化就太狭隘了。

传统文化不仅仅是指儒家。中国文化最兴旺的时期是在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而儒学只是其中的一派。后来因为统治者的需要才独尊儒学。但是那些统治者就真的实行孔子所倡导的儒家学说了吗？孔子有云：刑不上大夫。可实际上，不用说对老百姓，就是对大臣杀戮都不知道有多少。汉武帝时期就曾每年杀一个宰相。认为传统文化就是儒学的学说从理论到实际都是不正确的。

真正要讲传统文化，孺子百家都要拿出来。即使不是显学，也应该发掘出来，加以研究。中国最强的是传统文化里的政治文化，而知识分子不得意没有办法参与治国时，才形成了瑰丽的文学文化，像李白、苏东坡、陶渊明等许多大文豪都是这样的。中国文化在审美、美学方面的造诣都是很高的。如果只是狭隘的围绕儒学，和五四那一代人批判旧文化相比，他们所理解的旧文化深度是远远不能企及的。

民主与科学在中国还没有上户口。中国的政治不适应西方的民主。蒋介石信奉基督教是因为他要娶宋美玲。从主流意识上说就是反民主反自由。不要的是精华的东西，留下的恰恰是糟粕。像好莱坞电影、暴力等想抵挡也抵挡不了，也没有下功夫去抵挡。古代庄子“御风而行”的思想如果能够得到传承和发扬，也许今天中国求真、求知的精神、思想的解放就可以多一些。

由于政治原因，无论什么时候拿出传统文化来看，都会发现反西化是很严重的。蒋介石信奉基督教是因为他要娶宋美玲。当时美国人想让他搞民主改革、取消一党专制，但蒋介石说，中国的政治不适应西方的民主。五四的精华就是“德”先生和“赛”先生，西方文化的精华主要也是民主与科学。但是民主与科学在中国还没有上户口。我们有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之说。但我们更多的是只看到科学实用的一面，可科学更多的是一种精神，是一种探索真理的过程。中国传统文化就需要这种精神，古代庄子“御风而行”的思想如果能够得到传承和发扬，也许今天中国求真、求知的精神、思想的解放就可以多一些。

有人认为正如陈独秀在《新青年》中说，西方以小人始以君子终；中国是以君子始以小人终，中国的制度决定了不能容纳西方文化，思维习惯导致我们与欧美文化的不溶。但实际上，从晚清、五四开始，我们每天都在一直在西化，天天都在讲与国际接轨。在我们的意识里，从上到下，西化的意识是很明显的。西方的物质和精神文明的一种强势，使人们不知不觉蜂拥而起去接受西化。为什么要反西化？反西化到底反什么？不要的是精华的东西，留下的恰恰是糟粕。像好莱坞电影、暴力等想抵挡也抵挡不了，也没有下功夫去抵挡。

许多人认为在颜色革命的威胁之下，西方的渗透会改变一个国家的政权。学习西方、引进西化就是引狼入室。但我认为这是不可取的。一个国家的政权能不能保持会不会发生内乱，决定因素在国内而不是国外。人权民主自由这些问题如果在国内能够得到很好的发展，是可以抵挡外国势力的。梁启超就曾说过，我们要造就新的国民，要交全民爱国，尊重一国之国格。欲是吾国之国权与他国之国全相平等，必先使吾国人在吾国所享之权与他国之国人相比相平等。

西方文化如果没有宗教思想的启蒙，没有文艺复兴就进入不到现代文化。传统道德里面有很多是定型的约束而不是自愿的，这就带有了残酷性，是对人性的一种压制。你的传统文化底蕴有多少，你能吸收的西方文化的深度和精华就有多少。

古老的传统文化需要适度的改造。这包括价值观和思想观，对一些问题的基本看法。西方文化如果没有宗教思想的启蒙，没有文艺复兴就进入不到现代文化。其实从公开的舆论上，三纲五常的价值观都已经改造了。许多优秀的传统道德都需要继承，这就涉及到一个度。传统道德里面有很多是定型的约束而不是自愿的，这就带有了残酷性，是对人性的一种压制。哲学思想、宗教都有叫人向善的一面。经史子集里都有非常丰富的传统资源文化。年轻人应该多了解历史，多读古代的文献以增加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理解和修为。你的传统文化底蕴有多少，你能吸收的西方文化的深度和精华就有多少。所以，我虽然对提倡中国儒学、抵制西方文化的观点是反对的，但我也主张年轻人多念文言文，多读历史，提高文学修养。但并等于说抵制西化，用中国文明来拯救西方文明的不足之处。因为作为中国人多一点文化修养是完全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