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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诗词古韵悟人生

作者:薄克国 赵新安 刘邦华来源:本站原创发布时间:2005-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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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在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中国古典诗词专家叶嘉莹教授看来,诗词是中华文化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9月7日,叶教授在中国海洋大学讲学间隙接受了记者采访。

图为中国海洋大学校长吴德星向叶嘉莹教授颁发客座教授聘书

叶嘉莹,号迦陵,现为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1924年出生于北京的一个书香世家,1945年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国文系,1954年开始任教于台湾大学,并在台湾淡江大学与辅仁大学兼任教授。自1966年开始,叶嘉莹教授陆续被美国哈佛、耶鲁、密西根等知名大学邀聘为客座教授及访问教授。1969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任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90年被授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她是加拿大皇家学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中国古典文学院士。自1979年以来,她不断回国在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等校讲学。2003年,在南开大学长期定居,从事古典文化研究与传播。今年9月8日被聘为中国海洋大学客座教授。

著有《迦陵文集》十卷、《叶嘉莹作品集》二十四卷、《迦陵论词丛稿》、《迦陵论诗丛稿》、《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中国古典诗歌评论集》、《中国词学的现代观》等。

  古典文学终生受用

   :最近几年,您到全国各地的大学巡回演讲,在这些大学里,理工科院校居多,比如现在在海大演讲,理工科学生比较多一些,跟他们交流有无困难?  

叶嘉莹:在天津,我除了在南开大学讲课之外,也到天津大学等理工科大学讲课。我发现在理工科大学讲课的时候,同学的反应非常热烈。以前我在台湾大学任教时,也在淡江大学和辅仁大学兼课,当时也有很多理工科的学生,他们虽然不是文科学生,却愿意跑来听我的课。许多理工科的学生到现在还和我保持联系。前些时候,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一位化学教授,他找到我说,叶先生,我当年听过你的课呀。  

或许现在很多年轻人其实也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可是他们考虑到毕业以后的就业、前途等问题,就没有报考文学专业,特别是古典文学专业,而是报考了理工科大学。事实上我发现,他们有的人的根底比文科生还好。

:您在这些大学讲课时,除了鲜花和掌声之外,还收获了什么?  

叶嘉莹:王蒙先生、舒乙先生他们说,听到我念词讲词好像很投入、很有感情。我说,真让你们说对了,我平生就喜欢诗词,从诗词中曾经学到不少感悟。其实我曾经过很多忧患、苦难的岁月,诗词对我一生影响很大。从现实的功用来看,理工科在现实上更有功用,但在精神和做人层面,古典文学是终生受用不尽的。

诗歌唱游育幼儿

   :您现在除了教本科、硕士生、博士生之外,还注意从幼儿园的小朋友抓起,教他们学习古典诗词。

叶嘉莹:他们说我这人有点傻气。我以为中国古典文化很奇妙的一点,就是要从小时候抓起。一个人等到了大学,考到中文系,读个博士之类的,再学习诗词,已经太晚了。

我一直想,培养小孩子的诗词兴趣,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很沉重的作业负担。如果我们从幼儿园的大班孩子开始,也许他们认识一点字,只要口齿伶俐,能够背诵,就可以给他们设立古诗科目,不妨把它叫做“古诗唱游”,用唱歌和游戏的方式来学习古诗。

我在加拿大的时候,就给一些留学生的子弟、正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讲过课。我也给南开大学附属幼儿园的小朋友讲过课,也给台湾小学生讲过。他们非常感兴趣。其中关键在于教学方法,我一开始是用讲故事的方式,给他们讲什么是诗。

:能否举例谈谈。  

叶嘉莹:比如在加拿大,第一天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上课讲解杜甫的诗:“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我找出杜甫的画像,杜甫在河南巩县出生的窑洞图片,还找了一张中国地图。

我说,杜甫出生在河南,可是唐朝发生战乱,他就跑到四川去了。而后在地图上从河南画到四川。杜甫到了四川之后,四川风景很美丽,有一天,杜甫出外散步,看见春天的风景美丽,所以他就写了这一首诗。每一句画个图画,画江山,画花草,逐字讲完后,我就教他们背诵,教他们吟唱。有个小朋友在我的启发下,还作了这样一首诗:“门前小松鼠,来往不惊人。松鼠爱松果,小松家白云。”

教小孩子很有意思,他们学得很高兴。所以我一直提倡,学诗要从幼儿开始。

:后来,您还就此建议给国家领导人写过信。  

叶嘉莹:那时我已经70多岁了。我虽然喜欢教书,但是一个人只教一个班,十多个人,管什么用呢,我总不能盯着他们学5年诗词。所以我想,这需要国家制定这样一个制度,从幼儿园大班到小学的头三年,给孩子们开设诗歌唱游课,让他们打下一个很好的人文基础,将来学天文、学地理、学理工,学什么都好。

面对苦难寸心如水

   1990年您获得了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也是加拿大皇家学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中国古典文学院士。您有没有赋诗一首,来表达喜悦之情?  

叶嘉莹:加拿大政府隆重集会,向我们获得院士称号的人颁发证书。但我没有写诗,也从来不把我获得什么荣誉写到诗里。得不得院士没有关系,我还是我。

:您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背诵诗词了。  

叶嘉莹:对,我识字后,启蒙的第一本书就是《论语》。我没有上过小学,只是在家里读旧书。在我们家,长辈们都喜欢诗词,经常吟诗背诗,我就跟他们吟诗背诗,弄本唐诗三百首乱翻,碰到喜欢的就背下来。

:您提到《论语》,中国有着“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您也提到对“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段话印象很深。

叶嘉莹:我学《论语》不是治天下,刚刚七八岁读《论语》,对孔子的人生哲理,我不是很懂得,但是我念到“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的时候,非常震撼。我就想,世界上的道是什么东西?道为什么会这么重要呢?只要明白了这个道,死了都没有关系了。但是这种震撼只是萦绕在心中,并没有去问大人。《论语》上很多这样的话我不明白,都是过了好几十年,活了大半辈子,才慢慢懂得的。

:您从诗词里读到的“道”又是什么?

叶嘉莹:也不说学诗词就是为了悟道,俗话说,读书明理。诗词里包含了作者的智慧和人生体验,能够帮助你体悟人生。就像苏东坡说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人生要经历很多风雨,风雨在诗词里象征人生受到的打击。“穿”与“打”,是很有力量的字,代表着挫折和伤害。有时人生遇到患难,不是患难把你压倒了,而是你自己被患难打倒了。关键是你内心是否在乎它。好比外面下雨了,我没有雨衣、雨鞋,真是倒霉。如果你不在乎它,不需要这些东西,而是在风吹雨打中走过,而且潇潇洒洒地走,吟着诗徐行。

:您这一生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和磨难,如少年丧母,青年丈夫罹遇祸患,人到中年又痛失爱女……诗词是支撑您走出坎坷的信念?

叶嘉莹:对,诗词对我有很大的帮助,给了像苏东坡这样开阔的胸襟,还有像那句古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因外界的环境而改变。这就是我的道德职守和人生境界。  

读诗词有助于解脱忧患,另外,当我写诗词时,虽然写的是忧患和苦难,可是当写诗的时候,由于诗是一种美文,需要注意诗的平仄、韵律、修辞等等,在艺术创作中就把苦难“推远”了一步。写忧患诗则变成了美感的课题。

:当您遇到苦难的时候,您可以通过诗词寄托哀思,但是人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对人生来说,这种选择是否是一种逃避呢?

叶嘉莹:苦难降临的时候,当时自然是痛苦无比,但是有了诗词,它仿佛是润滑剂,可以缓冲可以推远。这决不是一种逃避,并不像有人认为的那样,不关痛痒,不分黑白,不问是非,昏昏然,那决不是人生真正的态度。苏东坡放开的是什么,持守的是什么。放开的是个人的利害得失,很多人斤斤计较的是个人的利害得失,私人的利害得失,苏东坡放过去,我的利害得失放过去,可是国家和人民的是非,我们不放过去,这是我的职守。如果超越了个人的利害得失,就会完全有不同的人生。我的老师顾随先生曾说,“以无生之觉悟做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心境过乐观之生活。”

诗词的生命力永在

:您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有没有对您影响比较大的老师或者前辈?

叶嘉莹:因为我是关着家门念这些古书长大的,后来才进了学校。顾随先生对我影响最大。为了纪念老师顾随先生,借用他的别号驼庵,我在南开大学设立了驼庵奖学金。

当年我上课时,笔记做得很勤,我现在讲课喜欢“跑野马”就是受顾随先生的影响,可是他比我要跑得远、跑得快,广征博引。他可以从一首诗,“跑”到佛教、宗教、禅学,又“跑”到西方文学。我觉得先生讲的知识很宝贵,加上没有课本,我就埋头记笔记,写的非常潦草,后来经过整理这些笔记,和他的女儿编辑出版了《顾随文集》。后来,他女儿收集了更多的材料,又出版了《顾随全集》。

:您在哈佛大学教“洋学生”的时候,有没有遇到文化交流上的困难?

叶嘉莹:我原来在美国哈佛大学教书的时候,远东系有一个休息室,挂了一副对联,“文明新旧能相益,心理东西本自同”。任何人,心理上都是可以相通的。我要用英语教他们,并学习了许多西方文艺理论。跟他们说什么“气骨风神”“格调高古”“气韵流畅”等,他们当然不懂,但是用西方理论讲给他们听,他们就好懂了。

:如何看待当今诗词受到冷落的现状?

叶嘉莹:许多古典诗词是经过千百年来历史的淘汰考验,才流传下来的,所以美好的居多,我们现在写诗词的人也比较多,但是需要历史考验,大浪淘沙,就会把那些美好的诗词留下来。我想,诗词的生命力是永远存在的。关键是人们是否接受和体会它。

:您喜欢讲诗词的传承,想通过什么方式让诗词的生命力更加蓬勃?

叶嘉莹:我现在巡回讲课,就是做的传承工作。我虽然有热情,也肯付出劳动,可是我缺乏推销术。我把如何教小朋友的课录了像,把给大人讲唐宋诗词的课也制作了光碟,遗憾的是,我讲课的光碟推销的力度还不够。诗词是中华文化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明珠”。

:最近有没有新书出版?

叶嘉莹:去年年底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南宋词讲录》。目前正在写一篇新作,《从性别文化谈女性词作的美感特质之演进》,已写了几万字,还没有写完。

为什么想写这篇新作?虽然我已经出版了30多本书,但是从来没有写过一篇评论女作者的,不管是女诗人还是女词人。我们在一贯的男性作者的衡量标准之下,来评论女性,这是不全面的。从性别文化来看,女性词与男性词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新闻来源:《大众日报》2005年9月23日 记者:薄克国 通讯员:赵新安 刘邦华 本站编辑:李连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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