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讯 5月28日晚,由海鸥剧社主办、承办的话剧《秀才与刽子手》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多功能厅上演。该剧改编自黄维若先生的同名话剧,展现了一出荒诞而精彩的黑色喜剧。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刽子手捧起了书本,秀才拿起了屠刀,只道是无常。这世间谁不是傀儡?八个木偶人,三个肉傀儡。舞一堂傀儡戏,把一出胡编乱造的戏搬来演。
世道不由人 浮沉无所适
伴随着一阵古旧拙朴的音乐,一队戴着各式面具的木偶上场。
一个木偶人打着快板说道:“光绪乙巳年, 天下纷纷乱如烟。”众木偶议论纷纷,“励精图治,施行新政。”“先来废除酷刑,改革律法。听说还要废除科举……”
“孟子曰——”一阵高声吟哦传来,徐秀才手捧一本书上台,三旬出头的年纪,人高马大,鸠衣破氅。
“某”,他走到台前,正冠,甩袖,“秀才徐圣喻也,六岁发蒙,十五岁就考上了县学生员,才学推为本府第一。可我时运不济,到如今连考十余次,每次都考得淋漓尽致,每次都名落孙山。嘿,弄得我孤零零家徒四壁,一个人过活。”
“一个人活着就要考试,不考试就等于白活。我想起考试,就睡不着觉,就吃不下……哦,就更能吃饭。考了又考———我喜欢考试,我盼望考试。不一定要中什么举人,只要一走进贡院里,坐到考桌面前,我就浑身舒坦,血脉贲张;一看考题,我就双眼发亮,如登仙境———哈哈,考考考,试试试,真好啊真好……”
此时,精瘦矮小的马快刀手持屠刀,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后面紧跟着他的妻子——精明泼辣的栀子花,只听她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栀子花骂骂咧咧道:“生得贱!他徐秀才饭桶一个,连老婆都娶不上,还把架子端到天上去了,你老往他那里跑干什么? ”
“这你就不对了——他不是饭桶,是好人。”
且听听刽子手口中的“好人”是什么模样—— “一身肉长得结实,两个肩膀又宽又厚,胸脯坚实厚重,两臂上下通顺,一块块的腱子肉,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该上的上,该下的下。对了,还有大腿——”
栀子花拿他没办法,叹气摇头,嘴里数落着,由他去了。
“君子远庖厨,况刽子手乎?”徐秀才也不欢迎马快刀,不过马快刀有办法,四个馒头,一碗馄饨,换秀才一封家信。
徐秀才的家信写的“文采斐然”,而马快刀竟把他的“神游”和用刀剐肉时的“神游”作比。
突然一声锣响,头戴一顶瓜皮小帽,手执一面铜锣的木偶送来废除酷刑、取消科举的官府榜文。
“没有了凌迟、火焚。”
“没有了秀才、举人。”
“没有了腰斩、绞刑。”
“没有了进士、翰林。”
徐秀才倒在地上,抱着头呜呜痛哭起来。马快刀怒火中烧,指天画地地狂骂。迥然不同的身份此刻倒是生出同一番绝望痛苦来。这还叫什么朝廷?这是什么世道啊!
徐秀才突然大吼,“老子要杀人!杀人! ”马快刀也突然大吼,“老子不杀人了!不杀了! ”两人听到了对方的话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 ”
“你说什么来着?”
“你怎么能杀人? ”
“你怎么能不杀人?”
“走!我请你吃酒去!”
“吃他个醉生梦死。”
“吃他个一醉方休。”
醉生梦死比一醉方休更醉,一醉方休比醉生梦死更真。真真假假,道不清。
醉梦一场空 梦醒几多愁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高楼饮美酒,
几家流落在街头……”
女木偶举着一弯银白的月亮款款而来,歌声婉转悠扬。月光下,马快刀和徐秀才都已醉了个七八分,说着酒话,歪歪倒倒。
醉眼朦胧间徐秀才进入了梦境。
“皇恩浩荡,吉星高照!湖广潭州府生员徐圣喻高中今科一甲第一名状元!”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惊。红旗彩绸高高挂,鞭炮锣鼓震喧天。知府亲自前来请“徐状元”乘自己的轿子游街,各家争先恐后要把女儿嫁于他。
非凡热闹中,徐秀才突然问出一句话——“这考中了状元,便又如何?”
这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中了状元,点翰林,做官,荣华富贵呀!”“中了状元,就是考到头了!”
“不再考试了?”徐秀才呆呆地站住,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后来又变成嚎哭,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哈哈,呜呜呜呜,我中了,中了!我是状元,中了状元!哈哈呜呜……我不要中状元,我恨状元!我恨状元!”
“我要考试!中了状元就不能再考试了。我要考试,我喜欢考试———不考试那还叫人过的日子吗?我要退还这状元!”是乐极生悲?还是悲极生乐?醉梦中,这皇上钦定象征国之栋梁的“状元”名号,竟也不想要了。
另一场梦境里,场面大不相同,锣声大作,是午时三刻已到,立马要开刀问斩。死囚们全然没有死到临头的绝望,高伸双臂,狂呼乱喊着:“马爷!马爷!马快刀!”他们将马快刀高高抬起,绕场游行。
“马爷刀光闪,我们鲜血流。皮是皮,肉是肉,分割清楚我们的人生归宿!山自青青水自流,二十年后再出头!”马快刀提着鬼头大刀,大为得意,接受着死囚们的敬拜。
梦与醒着,谁是真谁是假,也难说。
头戴栀子花,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揪着红手绢的泼辣女子栀子花扭着腰身登场,叫醒了醉卧在地上的二人。
马快刀悲伤不已,“今天朝廷发下告示,从今以后不许剐人绞人腰斩,我……唉,我今后怎么活啊?”
徐秀才抚膺长叹,“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啊,行路难……”
“光杀头有什么意思?跟切萝卜有什么两样?我喜欢的是杀,不是杀人!老子不想干了,明天就去辞工。”马快刀愤愤而去。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高楼饮美酒,
几家流落在街头……”
小调依然在唱着,倒真是各家都有各家的愁。恨又恨不成,怨又说不清;坐又坐不安,睡又睡不宁。木剑、法铃、拂尘,木偶们戴着古怪的面具跳着大神驱邪。可驱不散马快刀脸上的愁云,栀子花也跟着闷闷不乐。
“我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手里没有一把刀砍来砍去,像丢了魂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唉,你这人就是死脑筋!”
此时响起一阵敲门声,“某……”原来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徐秀才。他的愁苦看上去要深重许多,一条辫子半散不散,衣服更加破烂,肚子饿得咕咕响。
“如今不考试了,你总得为自己谋一口饭吃啊!就连一只麻雀,它也会飞来飞去找谷子吃。连一口饭都谋不上,活活饿死,那算是什么读书明理?说什么孔孟之道呀?”栀子花话毒辣且在理。
徐秀才听取建议去当个私塾先生,谁料科举取消以后满大街都是私塾先生。当铺老板丁奉朝倒需要一个“私塾先生”去看管他的十几个孩子。
徐秀才自言自语回忆着,“秋天桂花的香气飘来,大家领了考卷坐在自己的号舍里,把题纸铺开,笔走龙蛇,物我两忘……秋蝉阵阵鸣叫,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秋什么蝉,你馋!我每月给你一钱银子,还管你的饭。怎么样?”
“管饭?……那好吧……”
徐秀才成了看孩子的私塾先生,马快刀听栀子花的建议开了一家肉铺,把切肉变成了城里的一道景观。
但见他斜披一块红布,如抱婴儿般怀抱鬼头刀,雄纠纠昂然而立,双目寒光迸射,手下刀影无形,手起刀落,引得阵阵喝彩。
但见徐秀才破衣飘飘,顶着一个大红鼻子奔窜而来,原是在当铺老板家也吃不上饱饭。
马快刀打抱不平,“徐相公,你就到我肉铺里当个学徒,饱饭是有得吃的,再也不要到他那里挨饿受气!”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一届秀才,在屠行肉铺做学徒?
花有重开日 人无再少年
刀头下血肉模糊的事实在是有辱斯文,而背信弃义又非君子所为。作为一个君子,就应该坦然去承受,徐秀才真的到肉铺当起学徒来。
一切正如预见,处处不顺。当栀子花让他抹案板的时候,他将抹布当成了一枝大号湖笔,手提抹布,作势写字,嘴里念念有词,“眼观手,手观心,悬腕挽千斤。遥想怀素之帖, 心存魏碑之形……”
栀子花见状又吃惊又哀叹,“你是一言既出,难以收回,不得已才来的。我如今也不怪你了,你不自在,就回去吧。”
“不不,你们是好人,至少我在你们家能吃饱饭。是我不会做事,对不住你们。”
“唉,要你说一声好人,不容易啊!”
到底都不是坏人。栀子花见徐秀才长衫破旧,说要帮他补一补。徐秀才再三推脱,栀子花伸手把他的衣服扯了下来,没料到,长衫里竟是一个赤膊。而正巧有一位女木偶抱着小木偶走来肉铺,是个小寡妇,徐秀才双手环抱胸前遮羞,哪还有闲手切肉?
女木偶却不急着买肉,盯着徐秀才彪悍的身躯,不免有些心动,“你这么好的身膀,怎么不娶一房秀才娘子啊?”。这让徐秀才更加窘迫了。
此时灯光骤变,一队女木偶走上前来,围绕着徐秀才,嘴里唱着“好身膀哟, 细腰身, 宽肩膀……”。徐秀才起初惊慌不已,眼神躲避,嘴里念叨着礼仪、君子之言。但奈何女木偶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歌声柔如流水,撩人心田,惹得秀才发了呆,再也不逃,两眼定定看着她们。乐声淡去,只留小寡妇与徐秀才四目相对,如醉如幻。
栀子花爱给人做媒,“我私下早就探过她的口风了。她愿意。你管她名节干什么?”栀子花的豪爽泼辣镇住了徐秀才。凭着她的巧舌如簧,这门婚事算是定下了。
娶妻过日子,就得赚钱养家。但秀才哪懂得割肉,众人对做屠户的徐秀才指指点点,嘲笑他。徐秀才也陷入对自我的怀疑中。
霎时,灯光一暗,只剩一束笼罩在马快刀和学秀才头上的聚光灯。马快刀手握利刃,与徐秀才并肩蹲下。
“你说这是什么? ”
“刀。”
“错了,这是你的精气神……你的精气神都在刀尖上,引领着刀尖进入到一个世界里边,在骨头和肉之间游走。走啊走啊,慢慢地你就感觉自己化成了一只鸟,在天上 自在地飞;又觉得自己成了泉水,从石头缝里流出……”
徐秀才醍醐灌顶一般,一拍大腿,猛然站起。
“你说的这东西,跟做文章考试一样!我考试,拿起笔来,精气神都在笔尖上,慢慢就走入到文章的字、词、句、上联下联,对仗工整,上承下接。有些时候我也感觉自己化成了一只鸟,在天上自 在地飞;又觉得自己成了泉水,从石头缝里流下去……”
说罢,徐秀才提起刀跃跃欲试。
“你看它,把它看作是临刑犯人,你就要眼里感觉与心里感觉相随,这叫眼观心、心观眼。你去看它,就要寻找阴阳虚实,拿捏分寸毫厘。”
“我明白了。我要把它看作是贡院考场里发下的试题。每次发下试题,你都要仔细地盯着它,要眼观心、心观眼,要在字里行间寻找考官出题时心里的意思——只有参透了他们的心思,才能破题迅捷,然后立意精妙,然后心与神合,神游乎其间,虚实表里,起承转合…… ”
“对对对对。你就把这块猪后臀看作是考场里的试题。来来来,你再试试,再试试……”
谁承想,科举考试和屠肉之事竟有如此相通之处。说到底,或许就是“痴狂”二字可解吧。
肉铺前络绎不绝,木偶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
“如今哪,徐秀才割肉也是我们城里的一道景观啊!走慢了就看不上了。”
“听说他比马快刀还割得好。”
“那是他得了马快刀的真传。”
“马快刀也得了他的真传……”
此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马快刀戴着一副眼镜,一边走一边入神地看着书本,高声吟诵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又见一位蓄着络腮胡、形似李逵之人从屋中走来,竟是徐秀才,他呼地一下将半扇猪扔到案上,然后气定神闲站到案边,默默念道:“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接下来如拈毫作画,又如信笔书文,手起刀落,妙哉。
“说什么青灯黄卷,贡院考场,将年华付与了西风白杨,剩得一身凄惶。到如今,放下纸笔拿起屠刀。书案怎如肉案?刀光影里荡气回肠!”
久仕不第、潦倒落魄的秀才徐圣喻,如今成了秀才屠夫,砍得一手好肉,与小寡妇拜堂成了亲。
快刀刽子手马如龙,剐人改为剐肉,教会了徐相公割肉之法,助他成家立业。
马快刀娘子栀子花,毒舌泼辣但心地善良,时常打抱不平,帮徐秀才说了媒。
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木偶傀儡……
刽子手捧起了书本,秀才拿起了屠刀,不可谓不荒唐。舞一堂傀儡戏,人生百态,是梦是醒,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图:王彦博 苏心浩 郑茜曼 文:李晓萌 林雯婧
编辑:郑茜曼
责任编辑:赵奚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