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请参加男子一千米决赛的运动员迅速前往检录场地进行检录，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广播里传来一阵清澈人声，这一刻终于到了。
“扑通，扑通……”，世界仿佛为我安静了一瞬，而某个声音却正变得愈发强烈。那些身后贴着醒目编号、身着鲜艳运动服的健儿们正朝那条起跑线走去。
“各就各位，预备……”低头、俯身、后撤、抬手，摩拳擦掌之声，皆在一瞬。
“跑！”口令声与枪声同步，几乎要被那冲破天际、宛如雷霆的巨响所掩盖了。当他们飞如箭矢、遥遥远去时，枪响声早已穿透层层的云，跳出了体育场上空。但我没时间听那么多了，抬头、起身、甩臂、迈步，千万次的起跑训练，成就此刻的一气呵成。
虽然是一千米的长跑，但若涉及到一场决赛圈的角逐，一切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们起跑的速度让我感到讶异，修长而健硕的四肢在赛道上快速的摆动，但我并不愿一开始便深陷这场博弈。
100米。
我顺着风的引导，尽力延展着我的身体，想要迈出的每一步都尽量长。跑步的时候，我总是能听见风的声音，这和坐在汽车上听到的风声是有区别的：穿过车的风是死的，但那贴着你耳廓和发丝划过的风却无一不是一具生动的灵魂。它们那些声音，是对你一个人的低语：“往前，一定要继续往前！”
500米。
与前面的选手相隔不远，但也的确一直存在着距离，那串原本清晰的数字在渐渐地模糊，那些人形目标不再触手可及。一阵阵粗重的喘息把风声压了下去，它们听起来像是宁静海面上突如其来的那股剧烈而焦躁的风。当变化发生时，大概是转机出现的时刻。“坚持到最后，你才能不辜负一直以来的付出。”
800米。
“加油，加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在耳边回响，当终点那条线离我们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欢呼的劲头越来越足。“你奔走于四月苍茫的大地上，理想长于跑道一万丈！”“你梦中胜利的远方白茫茫，希冀不惧脚步的惆怅！”“苦楚离去，英勇已至！去拥抱你日复一日的梦想！＂看台上激动的人群将无限的能量不断地输送下来。这让我想起那些独自在体育场度过的黄昏，那些筋疲力尽时头顶突然亮起的光。那个清澈的女声也在这时、一个来回之后响了起来：“一千米决赛选手俞海，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是最棒的！” 一切都刚刚好。
面前的跑道与记忆中的跑道重合，我知道，我想赢，我想要做那个被众人围绕喝彩的人。
此刻，决战已来。
冲刺。
脑海中的回忆退散。
比赛临近尾声，大多数人的体力逐渐不支，转机已然出现!此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广袤而宁静的海平面上慢慢积蓄的暴雨。
我的脚步加快，努力超越一个又一个对手。我听见了风声，那是大家迎着风跑，撕裂风墙奔跑的破风之声；我听见跑鞋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我听见同学朋友们为运动员们加油呐喊的激动之声……这一刻，我仿佛超过了音速，这些声音都激励、伴随着我向终点线冲去。
最后这一段路，我几乎要忘记了所有。长时间的爆发让我的身体无力再接受外界的讯息，脚步声踩着心跳声，透过我的身体传入大脑，我的呼吸声愈加沉重，环绕在身边。
那阵风就此销匿不见了，沉闷急促的喘息，也在某一刻戛然而止了，仿佛被扔进了一池水潭里，所有的这一切都被洗刷清空了……就只是看着那条红色的飘带而已，提腿，摆臂，前倾，甚至有那么些面目狰狞，当看台那边的人开始欢呼时，我应声看见那条红色的飘带在我胸前落下……
二
“咕咚、咕咚、咕咚……”我大口饮下手中的矿泉水，席地而坐，享受着忙碌运动会中难得的休闲时光，两天的志愿工作充实而快乐。
“请参加男子一千米决赛的运动员迅速前往检录场地进行检录，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一道女声从广播中传来，我身体前倾，匆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志愿服。“郑宇，那边跑道一千米决赛快开始了，麻烦帮忙给那边的同学搬点水过去把。一会儿比赛结束还要迎接运动员们！” 志愿者领队的声音也随即响了起来。
四月的海大，阳光还不算太毒辣，我带着水，左畔是广播中加油助威的声音，右畔是场外观众们激动的呐喊和欢呼声。时间还算充裕，我提着水向短跑场地走去。我喜欢参与运动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和视角，去看志愿者同僚们背后默默的付出；去看裁判们追逐每一次竞技以保证公平；去看细心的同学为自己的好友贴心后勤。我也喜欢聆听运动会：听运动员们完成比赛后高声呼喊的声音；听广播和看台上传来的呐喊助威之声；听场边医生们温柔耐心的叮嘱；听与我一样的“旁观者”——那些记者们按下快门的声音。这些美好的画面深深印刻在我脑海，奇妙的声音不断环绕在我身边。
来到跑道的终点旁，我远远地对着我的小伙伴们点了点头，将水轻轻放在地上，安排好赛后工作后，便和其他的志愿者朋友们站在一起，等待着那一声枪响，等待着运动员们的到来。
枪响，起跑，观众们加油助威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波波声音的浪潮扑面而来；“咔咔咔”，我的身后一阵阵快门按动的声音传来，也加入了这场声音的聚会。终于，一位运动员来到了我的面前，高速的运动带起狂风，回转在我的耳边，誓与其他声音一决高下，奏响一出激昂交错的交响乐 。
我拎起一瓶水，用最快的速度迎向这位同学，搀起他。那急促的呼吸即使是我也听的清清楚楚，剧烈跳动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鼓点般在耳边回响，但我也从中感受到了那一份疲惫之中的兴奋。
“怎么样，还好吗，要不我扶你走一会，然后休息一下喝口水吧”，我递了一瓶水过去。他正半躬着身子，手撑着膝盖，听到了我的话，他艰难地抬起头，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喘着粗气说了一句“谢谢”。
片刻后，他直起身，打开水喝了起来，喉结伴随着吞咽的“咕咚”声上下起伏。阳光下，发梢的汗水折射出闪耀的光芒，喝得太急而漏出的水混合着汗珠，“啪嗒”“啪嗒”滴落在地。放下水瓶，拧上瓶盖，他再一次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辛苦了。”“不客气”，我也回之以笑，随即转身，返回去和其他志愿者会合。
“谢谢你，辛苦了。”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我的耳边萦绕了许久。
三
这一天过得十分忙碌。运动会来稿很多，作为主要的播报员，工作上的压力自然会沉重一些。在我眼里，播音员是一个重要的发声者，需要代人准确传达出那些复杂而深刻的情感。不过，这种情感不必学习，因为它们总会在某一刻自然而然地生发，有时候替别人，有时候为自己。
“诶，姜离，这个人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朋友播报名单递过来的时候，我尚有些惊讶，没想到犹豫再三他还是参加了。这个我暗暗念了很多年的名字。
“请参加男子一千米决赛的运动员迅速赶到检录场地进行检录，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从看见他名字的那一刻起，我便不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也许我是少数几个知道他焦灼心情的人。
很久以前，他也曾参加过类似的比赛，只是场面要更大些。但一个小小的失误让他错失了夺冠的机会，那些看好他的人第一时间赶去安慰，但他也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着，穿过人群潇洒走开，掩盖那份落寞的骄傲。
“各就各位，预备……”我看着他前去准备，最后一个俯身，最后一个抬臂，随着一声枪响，那个身影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在夏夜里一圈圈奔跑的少年。赛段的白热化阶段，在无数次的反超与被反超的过程之后，我观察到他好像快要精疲力竭了，心头似有暗流涌动，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开始呼喊得越来越响亮，它逼迫着我或者说是让我不得已地想在这时也跟着呼喊些什么……此时此刻，我知道我必须要再多做些什么。
“一千米决赛选手俞海，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是最棒的！”
当手中的话筒放下时，比赛就结束了。
四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还盘腿坐在那片跑道旁的草地上，一位穿着红色制服的男生刚刚转身走过，面带着和煦的微笑。她还不敢贸然走过去，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大口地喝水，感受着他正感受的喜悦。
马上就到了宣布结果的时候了，运动场上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口哨声却没有被淹没，反而在一片狂喜中更显颜色，听不到的，大概只是那些败者的落寞。
“男子组一千米第一名：俞海。”听到自己名字的这一刻，他抬头，与那个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女孩子四目相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看起来眼熟。当她开口说“你好”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他忍不住起身，想要走近一些，看得再真切一点。
本应是最喧闹的时候，周围的声音却似乎越来越小，不断走远。那些欢呼者，好像已没有更多的力气来宣泄满腔的喜悦；其余旁人，也不再交谈谁是冠军，或是谁发挥失常了。栏杆外那条路总是灯火通明，地铁架空在桥上，一时间鸣笛声也慢慢消停……
她启唇好像准备要继续说些什么了，一阵晚风从那边的路口刮来，却又让她闭了嘴。
但那并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记住了某个春日里那樱花缓缓开放又簌簌飘落的声音。
世间声有千千万万，只愿你尚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图：20新闻周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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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19新闻慕欣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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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新闻苏心浩
编辑：苏心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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